29. 亲历美国之音(9—10)

  陈燕妮(原载《美洲文汇周刊》第二零零期)

  这事的事后,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脱离有关思索而飞翔于外的一天,我与这事件最后的一个决断不期而遇。

  后续的事情距我大释然那天并不非常远,大约在我最终要离开华盛顿的前一天,也就是和罗大任吃饭之后的第四天,我和另外一位美国之音内里的性情中人吃饭,她仔细地听完了我对事情的简介和我展现出来的释然,稍沉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说:必须客观地说,你百分之百是美国之音内斗的一个……

  我说:“牺牲品?”

  她说:“牺牲品!!”

  我周身一凉。我以为我已经把握住结局,其实完全不然,这让我感觉有一种冰凉的暗示,让我厌恶得倒尽胃口。

  那么,对事情本身,还能说什么呢?

  从华盛顿回洛杉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非常非常巧合地,我偶然听到了有关英国BBC电台中文部的情况。能够得到这样的信息完全是因为我突然遇到了一位在BBC工作长达二十多年之久的人事负责人,在谈到他们和美国之音也象也不象的机构建制和人员构成乃至福祉待遇等方面状况时,我感觉她好像我偶遇的又一个证实宝典。

  她当然知道美国之音的内部争斗,知道曾经的中文部主任是黑函的牺牲品,她告诉我,和美国之音相比,BBC内部的内部结构操作具有相对的制约和框定。

  当然,在谈到这些制约和框定的时候我们必须先提到人性方面的巴望和感触,美国之音赖以扶助人事纠葛黑风甚霄尘上的优厚福利和只进不出的人事规则,使得顺遂人性的东西过度,这样,人们就完全不会忧虑了,麻烦也就多了起来。

  BBC的制度相对不非常人性化,比如,他们每三年必须和员工签订工作合约,而且,为了制约老人一直把持位置的弊端,每次签约都规定一定比例的旧员工必须走人,不然新鲜血液永远得不到进入。

  至于老员工的问题, BBC的规定有些冷血,那则是“到六十岁生日当天必须辞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少BBC的旧人如今都在美国之音怡养天年。

  BBC在薪水方面和美国之音相差不远,应该是三万英镑起薪,但相比美国之音大陆籍雇员过多的状况,BBC在任用雇员的问题上一直注重香港、台湾、新加坡等地华人兼收的原则。

  我这时候插进一句问话:是不是大陆籍雇员过多是导致一些是非生出的原因?

  对方抿着嘴毫不出声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样长篇累牍地谈说自己的文章如何经由曲径最终走向消亡不是件光彩事,而且喋喋不休地描述自己的愤怒我早说过更非君子所为。象当年衡量是否应该愤怒的情形一样,我曾相当认真地思索过自己是否有必要把有关我和美国之音的过往端出来一说,我这样一直犹豫到事情已经完全过去一年多之后的今天,但最终,“说出来至多权算生动的冲动”一念让我觉得说也无妨。而且,这事情本身昭示了只有在美国政府机构这种既追求获利资本主义又享受福利社会主义的特殊领域才出现的奇特文化,而且涉事者大多还是彼此血同一脉的大陆人。

  更何况,此后看到的一些美国之音的不利数字统计让我觉得很多事物物理性的必然完全具备唯物主义曲线,我经由这次生动对一个曾经恢宏的媒体走向如今的凋零感到纯媒体意义上的可惜。

  观看一下数字可以知道,美国之音的涵盖曾几何时已经早不壮观,它对人心的掌控早已失去了过去的霸气。近年来,美国之音的收听率一直下滑,根据美国之音自己公布的消息:1993年,美国之音的收听观众为一亿两千万,而到了五年之后的1998年,这个数字变成了8300万。

  而且记得在北加州文人、曾为美国之音员工后坚决辞职的沈宁之作品《美国十五年》中曾经读到如此内容:

  (在美国之音)如果编辑不交代,没人抢着干活。我大约算过,这里工作,根据各人文字能力,一天八小时上班,有效工作时间四小时就算长了。我个人有过一天只作两小时工的日子。快下班了,大家都到大门口等着,数秒针。联邦政府雇员不许早退,一定得工作满八小时,所以每个人记牢签到时间,够八小时那一秒,就签出走人。

  (美国之音的)所有人都列在某个行政级别里,做多做少同样工资,从两万七千美元开始,最高到五、六万。每次有了升级指标全部公布,这时候看这几十个人打吧。明争暗斗,给自己贴金的、给别人拆台的,那些日子很少见人有好脸,跟在祖国单位里评职称、分房子一模一样。美国国会一有人说要减少给美国之音拨款了,再看这(中文)部里一片人心惶惶,大家每天都去看《华盛顿邮报》找消息。

  (促使)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的第二件事情是部内的一场大规模匿名信运动。自然还是因为评级、涨工资引起。那两个月,每天早上中午晚间,办公室印刷机上总会出现一、两张匿名信,或恶言怒骂,或指桑骂槐,或委屈申诉。一出现,就有人马上复印一大堆,到处散发,大家传阅,嘻笑怒骂。

  看到沈著,我对自己的事件已经不非常鱼鲠在喉,我知道即便能够把我文章的枪毙算做是纯文学之争——当然,这也非常非常有可能__我对美国之音因为这场“纯文学之争”所引发的各种人事暗盘,也还是觉得疙瘩丛生,媒体自己如果都不能扬善,那么还让谁去扬善呢?媒体自己都险象环生,如何营造一种真实的新闻气氛去救黩渴望听闻公正的众生呢?

  不敢说这其实算是我目睹的一个媒体巨人时代声望的结束,总是,对当年能够一言兴邦式的超级传播媒介的凋零,需要检讨。

  谨此,也算公开了一桢人性的小启吧。

  我忽然不知道,冥冥之中究竟谁才是制造人性原委的罪魁,人可以不那么人性,人却非那么人性,以致于人人身陷其中连人性本身都卖身了。

  人性也就无所谓怎样的人性了。人也就无所谓怎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