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我和电的缘分

　　【作者：hangs】

　　我最早是在1964年接触无线电的。

　　那年晚秋的农忙假期后，因为在一个农场做临时工，领了工资后扣下了六元钱。我对妈妈说，我要买个电烙铁。因为我实际上已经把钱拿在手了，妈妈也只好同意了。于是我就花了五元六毛钱买了个外热式烙铁，记得好像是三角牌的。这在当时绝对是个不错的牌子。

　　待新学年开始，学校要组织兴趣小组了。其中就有一个是无线电兴趣小组。可是，学校要求参加无线电小组的必须是高中段的。而我才是初三。我找到物理老师，我告诉他我想参加，而且我已经有电烙铁了。（当时全校学生还都没有这样一个超前的专业工具。）

　　老师没有拒绝我，可是也没有答应我。好像意思是类似列席性的，多少有一点敷衍的意思。所以我最终还是没有去参加。虽然我的政治背景不好，但平心而论，老师的态度与此无关。因为后来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吹毛求疵的人。

　　可是我们还是有几个志趣相同的同学，于是我们就自己干起来了。

　　最先装的当然是矿石机。那时候，市上一般可以见到两种矿石：一种是固定的，好像是八分钱一个。另一种是活动矿石，稍大。外面有个手柄，需要临时拨动一根磷铜丝寻找有效触点。虽然通过玻璃管可以看见铜丝，可是效果还是得靠实际收听。所以我还是认为用固定矿石方便。

　　我们玩矿石机的时间不长，因为很快二极管就出现了。记得大概是一元来钱一个，那时的管子都是锗管。需要用耳机和一节电池来判定正负极，如果刮掉漆则也可以直接看出极性来。尽管一块来钱在当时绝对不是个小数，可是我们还是很快选择了二极管。实在是因为使用矿石时，总也搞不清故障是其他部件还是没找好触点。甚至今天调好了，明天就说不上能不能收到信号。

　　最简单的晶体管二极管收音机，还需要用到可变电容。铁壳铝片，大概是两元多钱一个。调谐线圈则是用硬纸卷成筒形作骨架，自己用漆包线按规定圈数绕上初次级，最后用蜡浸熔。电容器则是最简单的纸介蜡质，一般是几毛钱一个。发音元件是一个直流电阻2000欧的耳机，这可以说是最贵然而又绝对不可缺少的部件了。

　　三极管出现了。这是具有放大功能的，和二极管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价格也贵得多。所以我们先只好学原理。这个原理是从真空电子管开始的。先学懂电子三极管的热电子发射，屏极栅极等知识，再迁移到晶体管的放大原理上。电子型空穴型，发射结和集电结，放大系数等等。我们很快就自学通了许多相关的理论。可是一直到66年大串联我到金华，才买了我的第一个三极管。我国早期的三极管，多是仿苏型号。那是个叫401的小功率高频锗管。扁圆型，像个帽子，花了我四元多钱。可不能小看这四元钱，那时候，我们一个月包餐伙食费才二元零八分。（不含星期天） 也就是说，买了一个401，花掉了我两个月的伙食费。

　　于是我们开始装来复式收音机。简单说，就是让一个三极管先完成高频放大，再经过二极管的检波。把信号送回原三极管进行低频放大。在强信号的环境里，单管来复式收音机装喇叭的可能出现了。当然，这一般是舌簧式的喇叭。音质比较差。

　　随着各种新型晶体管的大量出现，价格也开始便宜了。如3AG型的各类高频锗管、3AX型的各类低频锗管开始大量上市。我们开始具备安装两个管、三个管，甚至四个管的来复式收音机了。喇叭也就慢慢更新为外磁甚至内磁的动圈喇叭。在这个演化过程中，铁氧体的磁性天线、小体积的塑料可变电容等也次第出现。迫使我们进一步压缩我们的伙食费，同时缩小我们的爱机体积、提高它们的性能。

　　来复式收音机还可以利用其中的高频扼流圈的信号反馈，提高机子的灵敏度，这就叫再生式。可是由于稳定性的易变和信号场的差异，反馈弱了不甘心,强了又发生啸叫。所以拥有再生式机子的朋友常常安装一个活动的后盖,以便于随时调节。就像现在玩计算机，我也是长年把主机开放着运行一样。

　　说来我玩无线电还真极大地影响了我的一生。记得是在67年的某一天，有同学告诉我，要我去邻县余姚。筹组一个本县造反派的驻姚办事处，我当然答应了。可是我希望把我一个正在升级的收音机调好再走。而这一耽搁就是两天。

　　两天是个很短促的概念，可是两天也能发生许多大事。就在这两天里，余姚的两大派—-联众派和红暴派发生剧烈冲突。属于红暴派的姚联委冲击武装部武器库，然后携枪上了四明山…。

　　我所在的学生组织属于省联众一派，所以如果我去了，上山是不至于的。可是，挎上一支铁公鸡，或者不慎饮弹而亡却是十分可能的。一只小小的收音机，就这样使我躲开了动荡不安的生活轨迹。

　　随着造反的进行，学生在校内开始有了较大的发言权。我和另外两个亲密的朋友也就趁机搬入一个空闲的小间。我们拉上了专门的电源线，有个同学甚至还在窗口敷设了裸铜线，接到一个从旧货店买来的老电话机的手摇发电机上。专门捉弄窗口看热闹的小同学。没有熄灯，没有起床，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于是我们的小寝室，就成了校内我们学习无线电的圣地。以至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时时怀念那个洋溢着我们天真烂漫的前青春期时代。

　　和真空电子管及后来的硅管不同，锗管的初始工作点变动范围很大，每个管子都需要用变阻器哑调试而得。记得有一次，我在调节那个苏式管的偏流电阻。一切都已十分理想。可是已经是晚上12点后了。本来，我应该留待第二天结束。可是我太想当天装好它了，朦胧中一不小心发生了短路。虽说管子还没有全烧坏，可是管子的躁音大大增加，而放大系数则明显下降。只好带着一肚子的懊恼，老老实实地上床睡觉。

　　由于来复式收音机只有一级高放，更由于进入高放管的信号频率不同。而三极管的放大系数则是与信号频率呈负相关的。所以来复式机子的质量不可能很好。我们开始向更高级的机型进军。学装超外差式收音机。

　　于是，新一论的更新又开始了。在自己原有基础上，各自选择新的线路，设计新的造型。使元件更小更紧凑，使灵敏度更高，音质更理想，把外壳漆得更亮丽。

　　我偶尔在四旧室看到一个胡风分子的一首诗。我感到有一种意识形态以外的的美的韵律。我把它偷偷地抄到我的日记本中，和收音机的线路图一起：

　　有一天早晨，

　　河流要流向新的乡土。

　　树叶低着头，感到痛苦。

　　她知道她的朋友将奔赴人生宽广的海。

　　到了秋天，

　　树叶高兴地落下来。

　　用自己的身体造一条小船。

　　他也要去旅行了。

　　我不知道，

　　啊！

　　我永远也不知道。

　　他是否遇见了他旧日的朋友？

　　1969年，伟大的最最最最把他的新指示送到了我们的周围。我们终于也要去旅行了。在奔向新的乡土时，我带上了我手装的六管外差式爱机。自然，也带上了上面这首诗。

　　hangs 17-07-01